冬季,夜晚總是特別漫長,雞啼時刻也一日比一日晚,令他不禁開始懷疑這些公雞也有了因怕冷而賴床的壞習慣。
  一早打裡玩家務,他便踅至牛棚,前幾日方出生的牛犢正依偎在母親身旁貪婪地吸允著奶水。健壯的後腿,弧度完美的牛角,赭紅色的毛皮在陽光照射下微微閃著朱紅,那美麗的色澤令他想不注意也很困難。
  怪不得利塔叫牠赤蠻。
  和他父親蒙哥小時生的一模一樣,只不過那美麗的赭紅色毛皮看來則是遺傳自母親。
  牛,越聰明越好,但通常越機靈的牛發起瘋來也越拗。當年利塔為了馴服蒙哥負軛犁地,光是將牛軛套在牠頸上就費了好一番功夫。牛軛尚未放穩,蒙哥身子一扭、角一頂便將利塔連人帶軛拋高朝向田間的土丘狠狠甩去,而利塔則因此在家中的床榻上躺了整整一個月。
  他偷偷秤了秤那實木牛軛,少說也有他自己一般重。
  餵完了草料,埃爾正打算上兄長們工作的皮革倉一趟,斯曼和堂兄們這幾日正忙著趕工。待大寒一過,他們便得下田整地,準備接下來的春季農事,到時又是段讓人忙得沒日沒夜的日子。
  才跨出前院,兩條黑褐色的獵犬向他迎面奔來,尾巴興奮地啪噠啪噠搖著。隨後來的狗主人也急急跟上,手中還提了只不小的籠子。
  「幸好趕上了,你要出門?」狄諾喚住他。
  「上大哥那兒一趟。」兩條獵犬不停地用微濕的鼻子往他手邊兒鑽,埃爾有些敷衍地輕拍了拍牠們的頭。
  「有事?」
  「這籠兔子就麻煩你們了,記得腹部的毛得留整塊。」狄諾指了指另一手提著的籠子。
  埃爾點頭接過,稍稍點算一下,籠內少說也有六、七隻,全是全身白得發亮的雪兔。
  「那麼兔肉呢?」他問道。這幾隻雪兔還挺肥的,肉質應該不錯。
  「我會來拿,父親的病情又惡化了,趁著還能補時多替他補些。另外的得帶回去給兄弟們加菜。」提到病重的父親時,狄諾語氣低了下來,不過很快便恢復正常。金恩家族長長期臥病在床,雖然金恩家人人都有隨時失去老族長的心理準備,不過一提起父親,狄諾仍不免感傷。
  「是嗎?又惡化了啊……」埃爾喃喃道。
  「最近為了格雷德的葬禮,格蘭家的長輩們又吵了起來。」狄諾突然轉了個話題:「又為了究竟該由誰接任代理族長吵得不可開交。」
  「你又不是不知道格蘭家的情況,大餅人人都想分,但『一族之長』這塊餅又能分給多少人?」對於這種事,埃爾一點也不意外。「他們打算如何?」
  「格蘭家代代陽盛陰衰,你說該怎麼分?怎麼分都不妥吧。如果按輩分,老一輩的叔伯自是首選,但按能力來看,他們還差得遠。」
  「那麼年輕一輩呢?」
  「四叔的長子薩克雷、五叔的兒子羅迪、六叔的次子奧魁,當然普奇和挪伯也上了榜。普奇的能力自是沒話說,只不過……挪伯也行?」如果他沒記錯,那和兄嫂妲塔有一腿的不就是這小叔?
  「不是有句話說:『太單純為蠢,太複雜為詐』嗎?挪伯便屬後者。」埃爾訕訕回道。
  「這樣啊,不過我看來看去還是覺得只有某人能先坐上族長的位子,至於穩不穩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說普奇吧。」埃爾接口道:「現下格蘭家中所有事務都落在他肩上呢,應該八九不離十會接下代理族長的工作。」
  「但真要是普奇當家,我看格蘭家上上下下皮都得繃緊一點。」狄諾有些幸災樂禍。「普奇的牛脾氣,他們可有得受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囉嗦了,我得去倉房幫忙,你傍晚再來找我拿兔肉。」埃爾擺了擺手,聊著聊著差點就忘了正經事。「喂喂,記得來拿啊,晚了就沒了。」
  見狄諾及狗兒的背影漸行漸遠,埃爾也加快步伐往斯曼及堂兄們工作的倉房走去。
  離倉房還有段距離,遠遠地便聞到皮革倉用來處理遺留在毛皮內部腐肉的藥水臭味,籠中的兔子紛紛騷動起來,原因很簡單,便是——
  那裡實在太臭了。
  臭得連兔子都受不了。
  而提著那籠兔子的埃爾對這倒是沒什麼感覺,從小聞這怪味聞到大,所以也沒什麼好稀奇的,一切習慣成自然。
  一推開倉房的柵門,埃爾瞪著汙水到處流竄的地板。
  「你們噁不噁心哪!跟你們說過多少次汙水和刮下來的腐肉不要扔地上!」真受不了這些人,怎麼教都教不會。
  「哎呀呀,別這麼斤斤計較嘛,反正收工前還是得洗一次地板不是嗎,何必多此一舉呢?麻煩。」斯曼一面將工作檯上的腐肉掃到地上,一面無所謂地回道。  
  「大、哥!」
  「欸欸,先慢點生氣,反正你睜大點看路就不會滑倒了啊。」
  「這不是滑倒不滑倒的問題!」
  「對啦對啦!衛不衛生的小問題而已嘛,比起今晚有兔肉加菜的話那問題更小了!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此言一出,所有在皮革倉內工作的兄長們全回過頭來,一雙雙狼眼緊盯著埃爾手中的木籠直流口水。
  「兄弟們,工作賣力點啊,今晚有炭烤兔肉!」四堂兄薩鈸長手一伸搶過那籠兔子高舉著,活像似在向眾人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而那些早已兩眼發直,恨不得立刻收工的兄長們則在薩拔高舉兔籠時高聲歡呼、吹哨。
  「錯了錯了,今晚的主菜可不是烤兔肉。」對於這些如餓死鬼般的兄長們,埃爾毫不客氣地朝他們澆了桶冷水。「那是金恩家的兔肉,怎麼樣?還想吃嗎?」
  上回這群餓死鬼問都不問便將金恩家送來拔皮的兔子全吞了,害得金恩家沒了晚餐氣得一路嚷嚷至尼穆理家的祖屋前吵著將吃下肚的兔肉還來。
  這下可好了,哪來的兔肉還他們?早就消化排到糞坑去了。
  沒想到前來討肉的狄諾更狠,居然要求把吃下去的兔肉全吐出來,要不就賠給他們雙倍的活兔子,共24隻。
  吃下肚的兔肉自是吐不出來了,所以斯曼只好下令暫時停工,大夥上山捉兔子。而平時沒狩獵習慣的尼穆理家諸位,也為了這幾隻不起眼的小動物吃了一個多月的苦頭……
  「咳嗯!兄弟們,難道你們不覺得今天的兔子騷味重了點嗎?」
  「是啊,的確如此,換個口味或許比較好。」
  「昨晚拉了肚子……腸胃不順,我想我今晚喝素粥就行了。」
  「我也是,素粥好素粥好……」
  果然埃爾此言一出立即見效,尼穆理家這群兄長對兔肉的食慾瞬間從山頂跌落至谷底,沒人再提兔肉的事。
  「村長說,今年又加稅了。」利塔轉了個話題。
  「哦?是嗎!?住洛林的那頭肥豬還嫌油水不夠多啊!?」薩拔忿忿地用力揉著手中的羊皮,一臉不屑。
  「啊啊,聽說是東北方王城的戰事又擴大了……跟洛林城主的抽稅無關。」
  「那又怎樣?春秋兩稅還不是我們這些『草民』要繳。」
  「那又能怎樣?難不成能宰了他們醃肉?」
  「哼!那肥豬的肉連餵老子家的狗都嫌髒!」
  不可否認的,人似乎在咒罵別人時做事會顯得更加起勁,就這樣,尼穆理家的男人們便在咒罵聲中完成了兩天的工作量,不知是否有一半是分別在洛林和王城『高高在上』兩位的功勞?



By   KAO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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